敢埋怨起梁九功这个御前总管太监来,怪他派来这么个又老又弱的痨病模样的公公。可她却不知道,这却是她的主子皇帝陛下的主意。
那黑衣公公,姓岳……人真不可貌相,我可是知晓他的本事的。此刻就算再深再沉的夜,那不起眼的身躯也能让我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紫禁城里夜晚的风很大,我们又是顶着风向北而行,风刮得脸生疼生疼。拉低了玄狐皮披风的领子,从头包到脚,渐渐迷失了方向。只记得我们七拐八弯的,出了御花园然后向东一直在夹道中隅隅而行,越走越荒凉,想不到皇宫中也有这样地方的所在。
这里的房舍虽也以琉璃瓦装饰,却并没有前朝和东西六宫那般朱墙金瓦,雕梁画柱,处处透着华贵和精致的奢华。大概是前明修建的一些宫用库房吧,刚走过那个院落飘着阵阵药香,定是宫里的备用药库设在这里了。甚至沿途见到几座废墟般已露了砖体的芜房,那院中长满齐人高的杂草,实在让人瞠目。
“都是前明末年李自成干的!哎,前朝大殿上的匾额也留有当年的箭镞钉在上面的孔印,皇上修完了太和殿后也定会清理这边吧。汉人的皇宫却是让汉人自己给毁了,他们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
额真见我在那片废墟一样的地界踯躅了半晌,想起我的“失忆”症,即刻兼职了一下解说员。
岳公公在前头夹道的拐弯处咳嗽了几声,我立刻识趣地跟上了他的步伐,毕竟……我今日的目的可不是来这里探险的。
拐了弯,又向东……前面出现个亮着灯的院落,这就……到了?
“哪个宫的?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紧掩的宫门,油漆有些斑驳,门缝中透出一个声音。
“乾清宫。”岳公公掏出牌子来晃了一下,又轻声对着那道门缝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只听得“咯咯”声响那门顿时洞开。
“宛仪,请!她就在里面。”
这是个二进的微微显得破败荒凉的院落,院中有棵上百年树龄的老梧桐,光凸凸的枝桠在夜色中来回摇摆显得无比狰狞,初冬的新雪卷着枯萎的落叶在青砖地面上厚厚地铺了一层,我的鞋子底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随着岳公公的手看去,最后排芜房的东屋正亮着灯……
本就不大的芜房用砖新砌出一堵墙来,高至顶,只留一人进出的小铁门。铁门前一个小太监正趴在桌上酣睡,引我们进来的管事的公公踢了两脚,小太监蹭地跳起来叮叮当当地把铁门上挂着的锁链一条一条地解开。
“你们就留在外面吧。”微一思度,我对岳公公和额真说道。毕竟……我除了要把大阿哥的信给她,也许还会说些什么涉及到皇室尊严的内容。
“皇上圣谕,着奴才不离宛仪五步距离内。”岳公公低着头,虽恭谨,语气却坚定。
既是圣旨……罢了,我也不好难为他。既然这皇帝都不在乎了,我还处处为他顾及这颜面做什么,哼!
岳公公推开了铁门,先我一步进去……
松木的方桌上正点着一只油灯,灯后的床上有个女人正朝着门的方向盘腿端坐,黑瀑一样披散在脸庞两侧的长发下正是那张倾城的绝色容颜。
她好像对我并不感什么兴趣,紧紧盯着岳公公瘦小的身子,眼神由炙热渐渐转淡,带着一丝了然,嘴角扯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轻阂上眼睛闭目养神。
我却笑了。虽不知道这岳公公曾经和她有过什么渊源抑或交易?不过她此刻心里想的什么我可是如同身受,那就是……背叛的感觉!
岳公公那夜杀王驴子之前那句话犹自在耳:“人无所谓忠诚,不过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低。”
我曾经把这话说给了玄烨听,问他听后会不会觉得心寒,这样的奴才随时身侧还是绝顶高手。他却哂笑,说他还从来没看错人,岳公公够真也够小人!
我嗔道:“小人你也用,不怕做昏君!”
“妇人之见!”他批完手头那封折子续道:“用这样的人最是放心不过,小人远好过伪君子!他说的话没错,小人重利,不过要他背叛我这个皇帝,估计很难。”
是哦,皇帝这个筹码绝对够重,他有足够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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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有事直言吧,如妍已是罪人,愿赌服输。”她依然阂着眼,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堤防。
她以为我会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一番,折磨她、□□她,让她生不如死?呵,她虽然的确是想致我于死地的敌人,但是本人还真没有棒打落水狗的嗜好和力气。”
“我这里有封信,有人央求我带来。”我走了几步,把胤禔的信轻轻搁在了桌面上。岳公公为我拉开了一把椅子,让我坐了下来。
她鼻子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也难怪她不信,现在她落难,宫里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我原本就是她看作敌人的人,哪能这么菩萨心肠,巴巴地帮她带信!
“可怜那人,日日进宫,数宿不眠,跪在雪地里求人……”
话还未完,她的手蓦地伸了过来,拿走那信,撕开蜡封,抖了开来。
“嘶!嘶!嘶!”仅仅扫了一眼,那乳白色的签纸被她撕成几绺揉成一团丢到了角落。
这突来的举动让我微感吃惊,她对胤禔……我虽然猜测不过是利用,可怎么能如此无情!
“你真冷血,也够无情。再怎么说他是一直真心的想帮你。”
“帮不到我的信,看它何用。”她继续眼鼻观心,端坐不语。
这褪去了所有表象的势利薄情一时让我怔住。不过,对她而言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也许是不值得去关注,哪怕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真心”。
不过,信只是理由与引子,我来的目的也并不只是鸡婆地无聊来看她对胤禔的无情。
“你定是在想我这番来的用意,是想辱你?掴你?鞭你?抑或带人来杀了你?”见她眼皮轻抖,我继续道:“你虽然害我,我来却不是为了要图一时痛快怎么着你,不过,也不是来做菩萨要想帮胤禔救你,我还没这么好心。”
想起额真说我和这女人都同届进宫,我和额真做了女官,她却做了那皇帝的小老婆之一的贵人。身份不高却和我们相比在宫里也是个一等一的主子了。如果说是妒忌,宫里谁都说近年皇帝最爱翻她张贵人的牌子,让无数后宫娘娘眼红不已。
她,她,她有什么理由恨我如斯!
“我想问你!为何偏你就那么恨我,恨得想方设法要致我于死地!”我尾音转高说得激忿。
“哔啵”桌上的油灯突地暴出个灯花,映在她的眼里闪烁着妖艳的光芒,她笑得却疯狂而又诡异:“你居然问我为何恨你!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我恨你!”
一反方才的平静,她激越地喘息,秋水般的眸瞳不复清明,灯光下看清了那里盈着的却是□□裸的怨毒与恨意,我的心猛地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