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天,犹如阴晴不定的娃娃脸,方才还艳阳晴空,此时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滴滴答答如落珠般打在坚实的牛皮帐篷上。
“那个童子就是本人,嘿嘿,练丹的道士,丹道士。而那灯就是皇上您,茉莉嘛……”这道士嘴巴斜斜往屏风后的床榻方向一努:“自然就是茉儿了。”
“茉儿也是你能叫的?”一直背对着听故事听得很仔细的皇帝冷冷一句话茬进来,让这道士缩紧了脖子,打了个激灵。
这个主可是不好惹的主儿,上辈子他做灯时就不爱说话,冷冷的性子却没想到为那小茉莉花儿能爆发出如火似荼的热情。可是……这茉儿……怎么多少世轮回也改不了这股子痴傻劲,做花儿时那样,这番做人还是这样。
“这前世今生的故事听来哀婉动人,很美。可是,朕……不信!”
一袭石青单袍的玄烨步出屏风,常服冠的正中那颗洁白的拇指头大小的东珠在烛光下晕出粉彩。底下,却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清俊如昔。
“皇上既然不信,也难为听任贫道胡诌这么久的浑话,这就告辞。”没等皇帝允许,他嬉皮笑脸地溜着眼睛歪着嘴一甩拂尘这就想站起来。
“大胆!”常宁见这野道士不要命的拂逆行为,立即呵斥道。
“嘿嘿……帝王家也无常!说什么情正浓,爱满肠,纷飞东西无思量?唉唉,真荒唐,到头来,轮回空去叹无常。”
丹道士弹了下约微歪掉的道冠,自顾自地就往帝帷门口走去。没待走得几步,“呛呛”几名侍卫拨刀杵在他面前,如铁塔一般威武,那银白色的刀刃发出嗜血的寒芒,让人不敢正视。
一时,帐内静寂,见侍卫正屏息等待主子的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逆圣颜的傻道人拉出去剁了,常宁吞了下口水。
“臣弟这就带这疯道士……”
没等常宁说完,玄烨罢了下手,叫侍卫们都退出帐外。
“当年郭琇的‘拂逆’我都能忍得,这不懂宫廷礼仪的……”他顿了下,看了眼那道士又道:“恩,江湖奇士,他既能言非常人言,也许就能做非平常事。”
他踱步过来深深看着丹道士:“恭亲王说你能‘唤醒’她,那,这就试试。”
“没想到皇上虽然不信贫道的故事,倒是信任贫道的能力,呵呵。”他瞅着皇帝眨巴着眼睛。
“朕只是想赌赌这命!朕和她做了怎么样的错事,缘何上天待我们如斯?”眼睛发狠,他咬着牙道。
仿佛在回应这位帝王的控诉,“咔嚓”一声雷鸣,好像就落在帐篷正上方,震得人耳嗡嗡作响。
这突来的雷声让丹道士收敛了嘻嘻哈哈的神色,微眯着眼睛掐指飞快地算起什么来。
半晌,他睁开眼睛直楞楞地盯着皇帝,一扫先前的嬉皮笑脸,肃穆言道:“我倒真有把握能把她唤醒。不过,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因缘本来天注定,如果硬要逆行,可要付出代价。”
玄烨拉了下嘴角,眼底闪着暗芒:“如果能让她醒来,朕愿付出一切代价。”
“唉,虽然皇上不信,但贫道还是要说,茉儿……恩,这位姑娘上世犯下佛前熄灯之罪,命该轮回三次,是你强大念力牵系住她的魂魄,让她不能忘记你,一次一次追随你而来……就象当初你追随她而来到这个世界。唉……孽缘!孽缘!”
玄烨见他有的没的又罗嗦这许多,早已等不耐烦,正要发作……
“命,自然要拿命来续,如果要皇上的天命,去续她的命呢?皇上可会愿意?”道士闪烁着如豆的小眼缓缓问道。
“不!皇兄休听这疯道士胡言乱语,常宁这就带这疯子出去!”
这个疯子居然想要皇帝的命!常宁一撩前襟,就要上来捉人。
*
孽镜,那如冰的镜面这头是孤独的自己。
看着他们就象在我眼前上演的一场最最真实也最最生动的戏,可戏就是戏,不管怎么投入,我这个看戏的人却也无法跑到孽镜的那端,与他们融在一起。
“不!”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对着冰面对他们大吼,却只能听到远处空荡荡的回音。
我不愿意他来换我啊!烨儿你怎么这么笨!我追随你才来的这里,如果我活了,你却……那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我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服,心疼得不能自已。脸颊上的眼泪一行一行滴落如雨,他听不到,他看不到!他……什么也不知道!
*
“君无戏言!朕说过,只要你能‘唤醒’她,只管去试!”他缓缓说道,苍白的的脸上那清湛的眼如静湖一般。
皇帝的话,立刻让帐内蠢蠢欲动正准备来捉这个不知死活的道士的常宁收回脚步,只是悻悻地瞪了道士一眼。
“但是,如果你只是个哗众取宠的江湖术士……”眼底一点幽黯闪过,扯了下嘴角陡地拉出一丝淡笑。
“呵……臭道士再怎么狂妄,这个肉身还是爱惜的,人身难得!人身难得呀!不过,还需要准备点东西。”
他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滴溜溜地四下扫了圈正怒目瞠视着他的恭亲王,和门口几个腰圆膀阔绾起袖子半拉着刀的贴身侍卫,比起这些个看似凶神恶煞的“金刚”,眼前这个轻言细语还挂着一丝笑容的主儿却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收起嬉笑,识相地打着哈哈。
他看看窗外的天色,吞口口水又道:“需要马上设个坛,就在帐内设,时辰马上到了。还有一碗清水……最关键的是需要那位姑娘的血,和她的至亲的血混在一起做引,贫道才能施法。另外……”
听到这里,常宁实在忍无可忍,斥道:“你这疯子除了要让皇上流血,还想茉儿的身上再挨一刀?”
“另外就是,除了这位姑娘的至亲以外,做法过程不能让这些闲杂人等观瞻。”他瞥了一眼被那句“闲杂人等”气得憋红了脖子的恭亲王。
雨此刻越下越大了,瓢泼似的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击鼓一样的“咚咚”声。风夹着雨,呼呼地肆虐过草原像有人在哭泣一般“呜呜”嚎叫。突来的一道闪电,透过薄薄的带着菱纹的木条纱窗,在玄烨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
他望着那扇屏风出了回神,左手入怀,拉出一把珐琅柄的小鞘刀。轻拨出鞘,烛灯下那银白的刀刃分明还粘有一抹鲜丽的嫣红。这道血色的艳丽让他眯了下眼,忍不住用手轻抚,又象被烙铁烫伤一般飞快收回。
“没有人能再让她流血,朕也不能!这上面有她的血,应该可以取用吧。”冷冽的语气却并不是询问。
大概够了,只需要一点,能融进水里就行。但是……还需要找一个她的至亲的人的血做引。”
“怎么才算至亲?”
“上下三代血亲。”
“夫妻呢?”
“当然也算!”
“常宁,你这就带他速速准备。茉儿她……睡得太久了,不能再耽搁。”
常宁虽然打心底想收拾这个疯道士,但是更知道他这个皇帝哥哥的脾气,低声应诺着,松开了一直捏成拳头的手,退下办差去了。经过道士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丹道士回他甜甜的一笑,笑得像个孩童般纯真,跟着他步出帐外。
“爷——王爷!嘿嘿,别的东西都好准备,但是这姑娘的亲人的血引得先找到啊,时辰快到了。”道士眨巴着小豆豆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常宁。
常宁顿时额上青筋暴起:“你还说你术能通天呢!难道你就没算出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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