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浮现。这老者高高瘦瘦,面皮蜡黄,留有一头披肩的白色长发。
“你叫姜月?不错,不错。便是我梵族,你也算得上翘楚了。”老者缓缓开口。
谁能料到,局面居然再次逆转。姜月面对此老者,感觉自己仿佛蝼蚁面对巍峨高山。
姜月心知这老者境界深不可测,就算是师门的宗主怕也没有此等修为。她笑容苦涩,却还是向着老者低低一拜:“姜月见过前辈。”
她想要解释一番:“前辈不知,小女与这位梵族大人只是……”
话未说完,她愕然发现自己身体寸寸溃毁……
“天赋再好,牵扯到吾族此等天大之事,岂能活焉?”
老者收回指向姜月的手指,冷漠开口。
旋即他携着梵九宫缓缓落地。看着站在那里惊魂未定的姜玉树与老道二人,老者又是随手一指,二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皆化飞灰。
弹指间,便杀三人。
而后老者转过头来看向方赎?,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盛开出灿烂的笑意:“老朽梵无极,在此拜见道子。”
方赎此时已经逐渐适应起自己道子的身份,但从小便在这小小山村长大的他哪里又见过这番动辄杀人的场景。故而他对这突兀出现的老者还是有些发憷,声音也不自觉地弱了下来:“前辈好,前辈好!”
老者赞叹道:“竟然真是梵天圣体!我梵族要大兴!”
“道子,此间事毕,您便要斩断凡尘,不问此间的过往了。临走前,您还有什么心愿要了?”梵九宫开口问道。
这位梵族的道子目光一亮,竟毫不犹豫地指向不远处的方十里。
“哦?”梵无极饶有兴致地看向方十里,他其实一直藏在暗中,知道方十里和方赎是何等关系。“少主是要带你的兄长也回到梵族吗?这自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方赎摇摇头,目光中竟然闪现出森然:“我要他永远留在这里!我要他……去死!”
方十里看向方赎,却觉得这张朝夕相处的面目自己变得有些不认识起来。
“方赎,我自问待你不薄,自你进我家那天起,便拿你当亲弟弟对待。我只想问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不知为何,方十里心中竟然没有惊讶,只是觉得悲哀,为自己和死去的父亲悲哀。
方赎黝黑平凡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方十里,你知道这几年里我是怎么过的吗?”如今撕开面皮,他连哥也不愿意叫了。
“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煞灾星,在我的背后戳我的脊梁骨。我睁开眼的每一天都是黑暗的,我的每一个白天仅仅只是期待着夜晚的到来!你呢?你聪明,你仁义,你是秀才。那个狗屁老方头,把你当宝贝疙瘩,拿我当畜生,我竟然连学堂的门都进不去!”
“哈哈哈哈……”方赎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摆。
他声音有些呜咽,带着哭腔:“难道我便想克死自己的爹娘吗?你当我不知道吗?我在你眼中不过是条狗而已,是你爹方信带回来的一条狗!你养着我,就像在养着一条狗!”
他哭着哭着又突兀地冷笑起来:“论相貌,论天赋我没一样比得上你,难道我方赎就该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下面?我注定要当一辈子的废物?……但是我告诉你,如今大不相同了!”
他又突然神经兮兮地看了看梵九宫和梵无极二人,转过头来:“你知道吗,就算到了此刻我都在害怕,害怕你才是他们找的那个什么道体。其实我应该放过你,毕竟我们以后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可是我还是害怕,你第一次从山里回来的那种眼神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坚定,那种固执……”
他突然打了个寒战:“我不敢,我不能放过你,我害怕你以后……”
方十里静静地看着方赎,仿佛只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正是这个眼神刺激到了方赎心中的那根弦,他几乎是疯魔了一般暴跳如雷,也不顾及梵无极之余威了,已然摆出道子的架势:”梵无极,你还在等什么?”
“好好好!”梵族老者梵无极不怒反喜,在一旁抚掌笑道:“这才是吾族道子的风范!这才是我梵族中人的行事!远虑深谋,必成大器!”
他又看向方十里:“小辈,你今日怕是不得不死了!”
清风微起,他伸出手指,向方十里虚点过去。
旁人看来,便如他先前点杀姜月等人一般,没有显露任何神通道法,只如一个普通人伸出手指而已。
而在方十里看来,这根手指却如擎天玉柱般,由远及近,急速变大,将他的整个瞳孔全部占据。一股莫不可挡的大势扑面而来,方十里觉得有一片天空向他坍塌过来,巨大的压迫之感让他想动根手指都不行。真如那蝼蚁一般,要被这根手指生生点死!
到底,仙就是仙,凡就凡。仙想要杀一个凡人,凡人岂能活哉?
方十里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正是他十二岁那年父母去世时空气里弥满的那种气息。
这是死亡的气息。
他从前看见一本书上说,人死的一刹,对其来说是十分漫长的。因为在此时,时间为他一人变慢。
看来这本书倒是没有骗人……到了此时,他反而没有什么对死亡的恐惧。
“唉!”方十里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可是不知为何,本该落在他身上的手指却迟迟未到。
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今日这人,你杀不得。”
方十里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睁开眼,那恐怖至极的擎天手指已经消失地干干净净了,仿佛其从来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衫背影。
浮黎!
这青衫人影赫然便是昨日那借宿的客人,浮黎。他站在那里,普普通通,却好似撑开了一片天地。
浮黎转过身来,微笑道:“十里,不要怕。他有人撑腰,你也有。”
方十里怔怔地看着他。
一边的梵九宫表情凝重。方十里闭上了眼,他可没闭,饶是如此,他竟也没发现这青衫人是何时出现的!他尚未出手便不知以何种手段将自己的神通直接化解,几乎是瞬间,他便笃定,此人修为必定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要超过自己许多。
心念急转下,梵九宫拱手笑道:“不知道友何方神圣?又为何要插手我梵族之事?”他言语间,将梵族搬了出来,想让这青衫人有所顾忌。他只希望此人出现只是偶然,不要在道子一事上平添异数。
“我为方十里而来。”浮黎道。
梵九宫松了口气,呵呵笑道:“既然道友与他有故,今日老夫唐突了,在这里给方十里小友陪个不是!”
“如此,老夫便先行离去了。”
说罢,他携着方赎和梵九宫便要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果断十分。
“且慢!”浮黎在他们身后淡淡说道。
梵无极身形一僵。
“你们能不能走,须得问过方十里。”
“道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梵九宫猛地转过身来,骤然变色:“你要与我梵族为敌,你可想好了后果?”
“抱歉,我还真不知梵族究竟为何等势力,不如你讲于我听听?”浮黎见他恼怒威胁,也不生气,笑吟吟道,这番语气倒是有些像在安慰他。
梵无极狐疑地看向浮黎,见他面色真诚,竟真不似作伪。看他这番模样,梵无极只当他是个一味苦修之人。能将他吓退,自然最好。
“便说与你知晓也是无妨。”梵无极慢慢讲述起来,其一半是讲给浮黎听,一半却是讲与方赎听。
原来,这梵族来历确是非同一般。荒古时期,十洲九海中,人族已经势大,万族皆俯首。但是随着再无外敌可与人族抗衡,人族开始划分地盘,这必然免不了一番生死争斗。这时,祖洲出现一位大能,施展无尽大神通,身化大日悬在天空,焚江化海,融石销金。放眼祖洲何止万万里,竟无一人可缨其锋芒。于是祖洲灵气最盛的一脉福地为他所得,从而在此开宗立族,繁衍后代。
此人姓林名凡。得道后,他摒弃原名,林与凡叠起,自称为梵。他便是梵氏一族的老祖。此人不仅道法玄通,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怪戾非常。他自言天下除他一家,再无他者可姓梵。于是横渡十洲九海,寻觅梵姓之人,尽皆斩绝!一时间,天下闻梵色变,便是有梵姓者也是慌忙改姓。自此,放眼这十洲九海,恐怕除了梵族,再无梵姓之人。
梵无极越说越是昂扬:“今我梵族,有金甲神将三千,皆是金丹三转以上修为!有准道子三百,同辈无可匹敌!有老夫这等负碑神王十八位,尽皆背负一座通天道碑,十八座道碑上便铭有十八篇大荒古经,每一篇都可以镇压当世!”
梵无极滔滔不绝。“负碑神王之上,还有诸多长老叔祖,他们功参造化,道凝千古,通玄究微,每一位修为都不在道宫之下!甚至我族中有太祖在寻求成仙之途!更不要说梵祖成仙几万载,如今仍留一缕精魄在族中庇佑我等梵氏子弟。”
“吾梵族所到之处,理当河海静默,山岳俯首,群魔束形,诸修共尊!如今,你可知晓我梵族了?”梵无极双手负在背后,成竹在胸,得意洋洋,仿佛已经看到这青衫人惊恐的脸色。
方十里却突然觉得,这梵无极摇头摆尾的模样,乍地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头老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