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来,这位郎侍卫一直都是对人十分绅士有礼的样子。而且,有以上雍正爷的推荐信,很难让人相信,这人真的会做出什么劣行来。也许他不是那样的人呢?此外,现在万岁爷向众人宣布了他与我之间的安排,而千语又与我亲如姐妹,即便郎旭不是完全的好人,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也会对千语用上几分真心吧?这对他自己的前途,也大大有好处啊。
我问千语,“如果郎侍卫家中,已有三妻四妾,你该如何自处?”
她羞着脸道,“千语只要能够侍奉他就可以了。千语不在乎名分地位的。”
倒是与我自己答得如出一辙。我也就没办法做出任何指责。
“如果有一天他移情别恋,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抬头看了看我,“我会记得,现在的日子。我会盼着,他再次想起我。”
是啊。正如后世那句流行的话语。只在乎一朝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千语欢快地对我说,“阿诺,我想出了一个新的曲调,可以用来唱那首江南可采莲,似乎更好听呢。我能先唱给你听一听吗?”
是啊,你能先唱给我听,再唱给某人听。我被她拉着手,走到了院中石桌旁坐下。她看着我的脸色,顽皮地低声说,“阿诺,千语一定记得你的话,发乎----”。
我前后两天,已经听了好几遍这句话,连忙打断了她。
“好啦,阿诺听到了。只要郎侍卫到时候能做得到就行。实在不行,至少你自己要晓得跑开。”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象一位孩子求着想吃水果糖、我怎么也哄不好她哭的年轻母亲,叹一口气说,吃了糖果,牙会长虫虫。但是,我还是往孩子的手里塞了一颗糖。她立即眉开眼笑地止住了哭泣。
千语将那支江南可采莲的词用新的曲调唱了几遍,确实十分委婉动听。只是好像有些词不达意。
我想了想,对她说了自己的反馈意见。
“千语,你唱得再好听,除了让我们自己听了思乡,让郎侍卫听了想念他的姐姐之外,有什么用?”
千语咬唇,顿住了嘴。
我又胡乱想了一些古往今来有名的情话诗句,比比皆是。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情很浓,但是好像,怎么说呢。中华诗词博大精深,但是此刻我又觉得似乎太精炼了一些,有点像Espresso。不太像现实之中,情人之间说起话来,一句接着一句,比着赛地说些废话,诉不完相思之意。
算了,还是让千语试试看。
于是,我问她,能否把我想到的这三句话,试着用刚才的动人曲调唱出来?
她微红着脸,张了张口,轻轻地将这三句话用新谱的曲子唱了出来,果然让人柔肠百结。我让她再试一次。这一回,曲调一起,她的眼中一瞬间蓄满了泪,唱到蜡炬成灰这四个字,她哽咽住了声音。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兵到战时不嫌多。我叹了口气,对她说,
“千语,唱歌的时候,你得首先把自己摘出来。你需要先当一个冷静的叙述者,别一开始就把自己当作了女主角。然后,你轻轻拉着听者的手,将他慢慢引导入歌里的环境,让他自己去感受,而不是你代替他去感受。是的,也许到最后,你和他能一起感受到歌中的意境,达到共情,那是最理想的境界。但是,你不能一马当先,将听众远远地甩在身后。”
其实我只是信口胡扯,正所谓自己唱不好,观点特别多。不过,情真而又能自持,这句话我还是听过的。
千语看着我,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景仰之情的样子,瞬间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于是我接着胡扯了下去。
比如说,最打动人心的情歌,就是分离。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等等等等。
如果千语你能够情真而又能自持地唱出来,效果一定很好。
她听了我的话,有些向往。
我说完了这几句,突然觉得这些短句似乎有些不够尽兴。得来一个长篇叙事诗才好,充分地表达内心情感。
不过,凭什么非要用他们古人的长恨歌那样的长诗呢?有些二十一世纪的歌,借用简单的白话,也能唱出让人落泪的故事。
我突然兴起,想给千语示范一下。
我将双臂轻轻挥舞了一下,起了一个势子。然后平静地唱了起来。甚至一开始,我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种微微喜悦的感觉。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是啊,这一段当然很甜蜜,为什么要难过呢?
我接着唱到,
“有一天战火烧到了家乡,小伙子拿起枪,奔赴边疆。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我停下朝千语笑道,看到没有?我自己并没有进去,所谓“任是无情也动人”。歌者同样需要给听众一个,打开爆米花纸包,调整好座位角度,往后一靠,享受地看着大屏幕的过程。
忽然,许姑姑从茶水间里走了出来。她来到了石桌前,坐了下来,面对着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许姑姑,阿诺在这里闲着没事干,好为人师来着。”
她眼里射出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她催促我说,阿诺,你接着唱啊。
我心里一紧。哎呀,我选的这首歌,与她自己的故事,好像有点相关啊。我犹豫起来。
我经不起她的眼神渴求,只好放低了声音,又唱了一段。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就到这里吧。我停下来说,好啦。本歌到此为止,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欢迎您二位下次再来捧场。
许姑姑看着我说,她知道,一咏三叹,歌还没结束。
“阿诺,你接着唱吧。姑姑想听。”她朝我哀哀地说。
我无法拒绝那样凄然的目光,低头想了想,我决定不再折磨她。
算了,唱吧唱吧,只是一首歌而已。谁还没有因为听歌而流过泪呢。
我的声音变得像冰冷的机器一般回响起来,生冷冰冻。她仿佛从古老的远方传来,而不是从我嘴里发出的声音。
“噩耗声传来,在那个午后,心上人战死在远方沙场。她默默来到那片白桦林,望眼欲穿地,每天守在那里。”
“她说他只是迷失在远方,他一定会来,来这片白桦林。”
许姑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象一串晶莹的露珠。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我停下来,看着许姑姑。她含泪一笑说,还有一段,会留给那位姑娘吧?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在最后一刻,她喃喃地说,“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唱完了,我们三人都垂下了头。
我充满歉意地对许姑姑说,“对不起姑姑,阿诺让您伤心了。”
一阵嘈杂声从回廊那里传来。我猛然记起,那位爷快要回来了。
果然,有一群人从侧面回廊走了过来。还好,他没看到我在这里好为人师的这番做派。
许姑姑连忙站起来,擦干了眼泪。我们三人齐齐站在院子里,朝他们蹲下请安。
雍正爷背着手,彷佛没看见我们一般。
他带着他的那群兵,从回廊经过,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