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营中军大帐内,赵光义凝视着面前的一盏灯火,面沉似水。
“报,敌人已杀至中军。”
“官家,请速移驾。”
“陛下,为万全计,还请速速离开中军大帐。大雾漫天之中,他们就算有通天澈地的本领,也不可能找得到陛下的。”
赵光义恍若未闻,心中仍在紧张思索着:“来敌会是什么人?有多少人?”
契丹人?不可能。朕在外线布有十三层探马,契丹大军一动,就算一支千人队也休想穿越层层防线而不为朕所知。
汉军?不可能。能直攻朕的本阵,就算是抱必死之心而来,没有一万人也休想突破入阵,一万人马……,这些天能藏在什么地方?况且朕攻晋阳城已十余日,汉军主力若不在城中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我数十万虎狼之师?
朕的行营设在南营之南,南营是李汉琼的军队,敌人来自东侧,东营是德昭的营地。东营……
赵光义暗吸一口冷气:“会是德昭么?不……他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份能力。高胤是朕的心腹、慕容求醉也是朕的心腹,一个监军、一个副将都是朕的人,全营官兵都是朕的人,德昭哪有那个本事策动他们。”
“报,中军第一道防线告破。”
“官家,臣求陛下,官家一身系以天下安危,还请速离险地啊。”
“报,中军第二道防线告破。”
“来的好快!”赵光义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官家,速走。”
赵光义冷笑道:“说的好听,走?往哪里走?这是朕的中军行营,前面……是朕的数十万大军,普天之下,有什么人能逼得朕弃行营而走?”
赵光义向跪在御案前的臣僚们横眼一睨,夷然道:“你们让朕怎么走?往哪里走?荒唐。”
赵光义离开御案,大步走向帐前,厉声喝道:“取朕的兵器来,朕倒要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是能逼得朕‘割须断袍’的锦马超,还是能逼得朕‘推子下车’的楚霸王!”
“官家不可亲身涉险呐,官家……”
一堆官员内侍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武将则纷纷举起兵器,抢到赵光义前面去了。
大帐外,一群长枪手、盾牌兵把中军大帐围得风雨不透,密密麻麻排出二十层去。
“官家,第三道防线……”
一人跌跌撞撞扑来,嘶声大叫,赵光义截口道:“朕已经看到了。”
那人呆了一呆,这才仆倒在地,他的背上,插着一杆长枪,枪尖已透胸而过,也不知他是怎么硬撑着闯回来的。
赵光义一眼都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已越过躬腰挺枪,密密排布的御林军,看向前方的茫茫迷雾之中,在那里,已经跃出了无数的杀神,他们来了,势如破竹,直入中军。
“破阵!”
无数杆大枪突然凌空飞起,呼啸着,带着劲风投向防御大阵。这些死士竟然把他们手中唯一的武器投了出来,当成了标枪狠狠掼向防御阵。同时脚下不停,紧追着枪尾扑了上来,和身扑向敌人的刀枪。
“噗噗噗”一阵阵怵目惊心的刃器透体声,可是那些扑过来的死士居然没有一个人发出惨呼,他们哪怕临死,都用拳头、牙齿,尽可能地攻击他们面前碰得到的一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立即将中军大帐前最后一道防线撼动了。
随之又是无数的死士拼命冲杀过来,靠着战友们压下的刀枪、靠着他们投掷的长枪对战阵的撼动,进行第二拨冲击。不计牺牲,用血肉之躯,扑上去,在把手中的长枪全力刺出去,刺入面前的一切的时候,和身撞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击刀枪阵,撞击翘着獠牙的虎面盾牌。
破阵!破阵!
用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也最惨烈的办法破阵!
杀过去,必死!杀过去,必生。求死就是求生,谁能与视死如归者一战?
“嗨!嗨!嗨!”
盾牌阵晃动了几下,突然翻倒下来,密密麻麻的士兵被压在下面,持枪的死士们冲进了战阵,防御的战士也和身扑上去,无数的人紧紧拥挤在一起,连刀枪都无法挥动了,禁军上军和刘继业的死士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赵光义握紧了手中的镔铁棍,看着最近处距他只有几步之遥,却被侍卫们死死扛住的敌人,忽然笑了。他笑着退了一下,然后又是一步,突然转身,大声说道:“走!退往潘美营中去!”
来敌人人视死如归,这样的无畏之勇的确令他动容,就算以他的武功,如果碰上这么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也不相信自己在对手的攻击下能够讨得了好去。可是敌人如癫似狂,如此的惨烈,同时也让他看破了敌人的虚实:不管来的是谁,一定只有这么一路人,再无后备军、再无其他援军,所以他们只能孤注一掷。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赵光义反而无所谓要避其锋芒了。他没有必要同一群拼命的疯子亲自动手,这些疯子已没有第二个机会,而他还有的是本钱,那又何必陪他们去赌?
他是皇帝,没人配同他赌/
要赌,他也该是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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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的喊杀声,让站在中军帐前的赵德昭心头一片茫然。大雾之中,敌我难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约束本军,尽量勿使他们发生骚动,以免自己惹上嫌疑。
事实上他想动也动不了,他的兵都是高胤的部下,他只能通过高胤下令,在如今这种情形下,高胤早已收起了对他这位王爷兼主将的恭敬和驯服,自行约束本军去了,他这个光杆王爷只能提着剑,瘸着一条腿,站在帐前,仓惶地东张西望。
邓秀儿随着杨字大旗而行,远远见那大旗在一处营帐处停下后,她再想靠近已然不能了,靠近中军大帐的地方都是亲兵的营帐,就算是本阵的士卒,也是无法靠近的,她只能在左右逡巡,窥伺着机会。
各营士兵经过一阵混乱之后,开始各归本阵,游兵散勇继续游逛就要引起别人的怀疑,邓秀儿只能以那顶大帐为中心,尽可能地周旋在外围。
当大雾弥漫开来时,邓秀儿才趁着大雾悄悄掩向那顶大帐,一路但闻脚步声响起时,她便赶紧藉着一顶顶营帐闪避,利用巧妙的身法尽可能地靠近、靠近……
“王爷!”
“啊,慕容大人。”
虽说彼此之间一向不合,可是这种关头遇见一向足智多谋的慕容求醉,赵德昭还是心中一松,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急忙问道:“慕容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南营有厮杀声,北营也是。”
慕容求醉面色凝重地道:“卑职也在奇怪。如今大雾之中难以视物,我们不可妄动,严守本阵是第一要务,周将军何在?”
赵德昭道:“周将军已闻警而动,亲自巡视全营,安抚三军去了。”
“如此,卑职去寻周将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王爷还请归帐以策安全。”
慕容求醉拱手而退,也不待赵德昭回答便匆匆而去。
“周将军,周将军在这一方么?”
慕容求醉一路寻去,高声叫嚷着,他们这座东营是唯一没有受到攻击的地方,所以营中还算安稳,周胤巡视了各处地方,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正欲返回本阵,忽听慕容求醉的声音,便快步迎了过来,拱手说道:“慕容大人,末将在此。”
慕容求醉急道:“周将军,发生了什么事?何以处处都起厮杀声,好似敌人无处不在。”
周胤摇头道:“末将也不明白,厮杀声震天,鼓号难以听清,旗号看不分明,现在是一团混乱,末将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本阵不为所动。”
慕容求醉道:“咱们这么一味地守着也不是办法,得派个机灵的人出去打听更确切的消息,尤其是官家那边。”
周胤不以为然地道:“官家的大营在后阵,而且有两万五千禁军上军守卫,能有甚么危险。”
虽然这么说着话,周胤还是依着慕容求醉的吩咐,扭头对一个侍卫道:“铁柱,你出营去,往行营那边打探一下,迷雾重重,敌我难辨,千万小心,口令记得么?”
“卑职记得。”
“好,去吧,放机灵点儿,打听到准确消息立即回报。”
“遵命。”刘铁柱拔足奔去,周胤对慕容求醉肃手道:“慕容大人,请。”
“慕容大人,王爷那边……可还好么?”
慕容求醉道:“王爷那里没甚么事,王爷腿上受了箭疮,还能往哪里去,自然是守在中军大帐。”
周胤微微一笑,含糊地道:“嗯,那就好,监军大人如果有什么需要末将效劳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末将一定效犬马之劳。”
周胤知道慕容求醉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而他也是晋王潜邸时同一派系的人马,彼此算是一家人。可他所奉的命令只是令他看紧赵德昭,听候进一步的命令,而近一步的命令一直没有下来,如今慕容求醉被派赴军中做了监军,他料想慕容求醉做为官家的心腹,必然负有更具体的任务,这番旁敲侧击,是想帮帮他的忙,如果能因此攀上官家这位亲信,对他的前程自然大有助益。
慕容求醉听到周胤这句含含糊糊地话,心中忽然一动:“对啊,有人袭营,这是多好的机会,我怎么可以放过?”
慕容求醉掩唇咳嗽两声,用一种意味难明的眼光看向周胤,微笑道:“周将军是官家一手带出来的人,对官家想必是忠心耿耿了。”
周胤大喜,连忙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容求醉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其实……也不需要你赴汤蹈火,只需要周将军帮一个小忙就行了。”
周胤受宠若惊地道:“监军大人请讲。”
“附耳过来。”
“好好。”周胤连忙凑近了耳朵,慕容求醉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周将军,本官只借你人头一用,可好?”
周胤大惊,下意识地就要使力挪开,可是一柄尖刀已齐根没入了他的心脏,周胤惊骇地看着慕容求醉,一脸的不敢置信:“为什么?你……为什么?”
慕容求醉怜悯地看着他道:“如果……本营没有受到袭击,那本官怎么对王爷下手呢?如果……只死一个王爷,那别人怎会不生怀疑呢?周将军,你知道,官家一向是爱惜羽毛的,如果本营副将也遇刺了,官家的面子上才会好看一些,你说是么?”
周胤目中渐渐闪过一抹恍然,一抹愤怒,他指着慕容求醉,咬牙切齿地骂道:“慕容求醉,你……你……你这老狗……”
慕容求醉的手搭在了周胤的佩刀上,缓缓拔刀,微笑道:“周将军,作为一名为国捐躯的将领,你的家小一定会受到妥善的照顾,你的儿子,也会荫补为官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周胤圆睁二目,身往后倒,佩刀出鞘,发出渗人的摩擦声。
“你……你……你……”
另一个侍卫亲眼看到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惊的浑身发抖,他退了几步,突然拔足便逃,慕容求醉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即将逃进大雾中时,慕容求醉手腕一动,佩刀呼啸而出,狠狠掼入那人的后心,那人带着一声凄厉的惨呼没入迷雾之中,慕容求醉四下一看,迅速闪身离去。
当他奔出十余丈外之外声,就听方才站身之处发出一声惊呼:“有刺客,有刺客,周将军遇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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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秀儿依着记忆摸到那顶中军大帐前面,依稀可见帐前站着一人,背对自己正向南面张望,在他身旁竖着一根旗杆,旗杆顶端没入雾影,已无法看清上面的字号。
邓秀儿贴在地面上,耐心地一步步靠近,帐前不远处另有侍卫站岗,如果一击不中,马上就会惊动警卫,她必须再靠近一些。
慕容求醉匆匆赶回了中军大帐,赵德昭忙道:“慕容大人,可寻到周将军了么?”
慕容求醉道:“迷雾重重,实在难以寻找。如今情形,咱们只好在此耐心等候了。”
听到那人声音,邓秀儿心头怦地一跳:“是……他?魏王千岁……”
邓秀儿心神巨震,她万没想到满怀恨意而来要找杨浩报仇,却意外地闯进了赵德昭的中军。
赵德昭……,她曾暗生情愫的那个男子,一时间,邓秀儿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赵德昭南巡泗洲后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历历现于眼前:父亲喉间激射的鲜血,房梁上悬挂的孤零零的尸体,亲朋好友紧闭的大门,唯一喜欢的男子变得冷漠起来的面孔……
不知不觉,目光莹然,邓秀儿咬着唇慢慢向后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和前面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任何缘份,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没担当的男人。她现在只为复仇而活,
她缓缓移开,回头向他投注了最后一眼,就这一眼,她被自己亲眼所见的诡奇一幕惊得全身都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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