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老洪坐在自己的铺子里,炉火熄灭,风箱静默,工具上布满灰尘,他已经有一年时间没碰过铁锤了,左邻右舍欢快的叮当声在他听来如同另一个世界不小心传来的异响。
回想过去多半生的经历,他发现自己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在意的人先他而去,追求的理想正在变质,就连苦心经营的职业也在他还有余力的时候中断。
第一个人进来,举着火把站在门口,相貌还很年轻,紧张而兴奋,目光警惕地扫来扫去,让老洪想起另一个年轻人。
第二个人进来,背负双方站在老洪对面,心平气和,似乎有话要说。
越来越多的人鱼贯而入,向第二个人两边排列,形成半个圈子,像一只多指的巨人手掌,只需轻轻一握,就能将他挤成齑粉。
老洪认得这十一个人,对其中几位尤其熟悉,他们曾经是朋友,一起对现状感到愤慨,在艰难的情况下组建了天山宗,如今他成为外人,甚至没有权利在自己的审判会上发言辩解( 。
中间的人叫杜渐,从来就不是老洪的朋友,现在却是大权在握的宗主。
老洪没有起身,就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抬头说:“已经决定了?”
杜渐缓慢地点点头,好像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们没有选择。”
“你们只是对眼前的选择视而不见。”
杜渐短促地笑了一声,显露出来的是一种掺杂着讥讽的同情,“你还是固执己见,龙王不值得信任,咱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没错,很多次。老洪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失去话语权的。
杜渐停顿了一会,仍抱着说服老洪的最后一点希望,“你把林小山交给龙王,他死了;天山宗与龙王结盟,被抛弃了;香积之国接纳走投无路的龙王,灭国了;逍遥海将公主嫁给龙王。成了兵营,死伤无数;北庭邀请龙王做客,分裂了……”
谁也不能否认这一连串的事实,杜渐身边的一名铁匠开口了,他认为自己仍是老洪的朋友,有义务拉他一把,“龙王阴险狡诈,以红鸦为旗,摆明了就是不祥之人。他走到哪,哪就有毁灭,绝不能把璧玉城交给这样的人。老洪,醒醒吧,大敌当前,天山宗应该齐心协力……”
老洪明知辩驳不会改变现实,还是忍不住说:“你们为什么不反过来看呢?龙王去的一切地方都布满陷阱与毁灭,但他活下来了。这证明他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璧玉城处在危机之中,为什么不向这种人求助呢?如果要找一条看家护院的狗。我宁愿要六亲不认的猛犬。”
“这不是看家护院,这是在寻找主人,连老汗王都束缚不住龙王,咱们更不可能。”杜渐的声音开始变得严厉。
老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说这些干嘛?动手吧,让大家也好早点休息。”
老洪的辩解与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对方。他的一位“朋友”大声说:“老洪,大家观点不同,本来也没什么,可你勾结龙王,害死本宗诸多高手。难道你不认罪吗?”
“没做过的事情,我怎么认罪?”老洪低着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语气却是坚定而强硬的,“何况杀人者是晓月堂荷女……”
“荷女是龙王的跟班,他们是一伙的!”另一位“朋友”大声说道,作为朋友,他们比敌人更迫切地希望坐实老洪的罪名。
相比之下,杜渐就显得非常和蔼了,“龙王就在璧玉城,这一点无可置疑,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
“我已经快有两年没见过龙王,也没见过他的部下,这就是我的全部说法,剩下的,由你们定夺。”
杜渐向两边望了望,老洪其实已经被排挤到无足轻重的地位,对他兴师动众,完全是为了给天山宗的老成员一个交代,他们仍对这们创始人抱有种种幻想。
杜渐身边的铁匠第一个走出来,脸色像是刚刚冷却的铁块,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你让我们失望。”他说,举刃欲刺。
“等等。”老洪说,站起来,挺直身板,“好了。”
匕首刺进肩头,钢铁一般的铁匠突然颤抖,再也没有力气将匕首拔出来,将它留在犯人身上,局促地后退,目光挪向虚空。
天山宗首领一个接一个走上来,有人在老洪身上插上一柄新匕首,有人只是握着他身上的匕首晃了一下,表示自己也参加了行刑,大家都避开要害部位,将致命一击留给最后一个人。
鲜血滴落在脚边,老洪仍然挺立,好像这点痛苦不值一提,但他的额上已经渗出大粒的汗珠。
杜渐是天山宗宗主,因此也是最后一名行刑人,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打算就用老洪身上已有的匕首结束他的性命,“事情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世事难料。”老洪艰难地说出四个字。
杜渐刚抬起手,人群中的一名铁匠突然激动地说:“或许我们弄错了,老洪这个样子像是跟龙王有勾结吗?龙王甚至没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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